酸辣粉不加醋呀

郎心自有一双脚 隔江隔海会归来

【梦浮生】(章九)(执光)



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你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深秋的天总是冷的很,偶尔出点太阳照在身上,还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孟章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将手上的笔夹在嘴唇与鼻子之间,歪头眯着眼睛正对着窗外。

树叶被风一吹哗啦啦作响,打着旋掉落几片来,那些隐于斑驳光阴下的,正一点点被深色覆盖,沉闷着,等待生命耗尽,跌落尘埃,任风将自己带走。

“叮铃铃~”一阵铃声响起,课堂上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收拾东西的声音。

“好,那我们就讲到这里。”

仲堃仪收了手上的讲义,抬起右手食指拨弄一下眼镜,习惯性的转过头看一眼孟章,阳光隔着玻璃窗透进来映在少年的脸庞上,静谧而美好,让人不敢靠近,深怕如泡沫一触即碎。

“仲老师。”孟章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对他甜甜一笑,他蓦地觉得心间一滞,呼吸都跟着停了般。

“仲老师今天能不能帮我多辅导一下啊?”

孟章收了东西走近他,面上是一派少年的纯真。他却没来由慌了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提起手上的电脑包带着歉意的看向他。

“今天我约了人,有什么问题下次再说吧。”

“啊那好吧……那还是在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家咖啡厅吗?”孟章略微有些失望,抬起头却还是笑意满满。

仲堃仪点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打断了他们。

“孟章,回去了。”苏严站在门口,盯着仲堃仪有些不屑。

孟章低着头,细碎刘海遮住了大半眉眼,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微不可见的在那双原本清清澈澈的眸子里划过一道不悦,又很快掩去。

“表哥?你怎么来了?”转身有些疑惑的走出教室,回头看了看,仲堃仪提着包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只是对苏严微微点了点头,微笑着开口,“老同学。”

苏严嗤笑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回应,他和仲堃仪是高中同学,两个人成绩总不相上下,明里暗里争来争去,本以为到了大学就各自发展,谁曾想自家小表弟居然成了仲堃仪的学生。

“表哥!”孟章低呼一声,有些不满苏严的态度。

仲堃仪倒是没有过多在意,即使他现在是真的想立刻带着孟章去辅导学习什么的,看了看时间也不能再多停留,他俯身凑近孟章,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你自己看看书,不会的打我的电话,嗯?”

孟章的脸颊蓦地红了一片,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他看着苏严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待到仲堃仪走远,孟章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往学校的停车场去,会经过一道长直的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树,风一吹,就有好些叶子争先恐后似的落下来,有几片还砸在他肩上。

他忽然想起刚认识仲堃仪那会儿,还是在某次直属高中的比赛上,那是他第一回看见能完全凭借实力同苏严一起站在领奖台上的人。

明明什么背景都没有,却在这个后台一个比一个硬的地方站稳脚跟。

那也是一个秋天,南方的城市从来要冷的快一些,他在初中部观看席上拼命踮着脚才能看清楚一点台上的人,略显单薄的长款外套裹着那个人,看上去孤零零却又始终坚毅,从内而外透着股不服输的模样。

他只是看一眼就确定,那个人他很需要。他知道在他往后看似漫长却又仿佛能一眼看到底的人生里,仲堃仪将是他唯一所能触及的,哪怕是微弱的光。

苏严一直跟在他身后半步,他看着他停下步子仰头去望落叶来的方向,伸出手朝虚空胡乱抓一把,明明什么都没抓到却还是一脸的满足。

看着就不由笑起来,无声无息,泛着点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守着这个表弟多久。

“表哥,你看看你对他是什么态度。”

孟章忽然回过头,出口不带半分温度,语气也始终平平没有半点感情,却衬着天气让苏严心底凉了大半。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对着仲堃仪的天真。

“苏严,你以后可以不要来接我。”

他淡漠的转身,知道身后的人必定是不自觉攥紧了手,那样不甘的情绪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但是人怎么能不会变呢,就像这无法猜测的天气一样,明明才晴空万里,转眼又能让乌云吞走全部光晖。

暗下去的,如同馊掉的柳丁汁,倒映出来的又是谁的人生。




仲堃仪赶到咖啡厅的时候,陵光正倚着窗兀自出神,天边灰蒙蒙看着随时都要下雨一样,室内早早打上了灯。

昏黄的灯光投下来,他抿着唇远远就看见不远处加快步伐走来的人。

他已经和仲堃仪见过好几次面,从公孙钤带着他说有个朋友可以帮忙开始,他就猜到了会是这个人。

最初是在办公室外简单打了招呼,然后又在对方的邀请下在这里谈过几次,他基本已经确定了公孙看人的眼光,这个仲堃仪确实很优秀,毕竟刚毕业就留校做了助教,却还是对市场经济有着敏锐的观察度。

他只不过是简单提了一下自己的构思,没想到过了几天对方就打来电话,说是拿了几份资料让他来看。

这确实是出乎意料,可他始终不安,说不清楚的,并不想让自己的计划行进的那么快,仿佛背后总有双手催促着他,他会觉得恐慌,不知道是对是错。

“你之前说过的一些构想我帮你找了些参考,只是我不知道这一产业,同传媒有什么关系?”

仲堃仪手轻轻叩着桌面,脸上是无法辨别的神色,他从包里拿出几份文件夹递过去。

他一边翻看一边淡淡回道,“有新闻就有传媒,这个道理想必不需要我多说。”

对方果然就低下头无声笑笑,握着咖啡勺搅拌起来,耐心等他看完。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选这个产业?”

“知道的事就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陵光听着手上一顿,随即又了然,仲堃仪是公孙的发小,很多事情不需要那么多怀疑,既然公孙钤会无条件相信,他也就不再多费心思,毕竟用人不疑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仲堃仪见他不再多说,抿了口咖啡,微微坐正了身子,“现今这行业发展如此困难,看来还得下一番苦功了。”

“是的”,陵光顿了顿,“我们如果要成立新公司,让市场短期内接受我们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所以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他就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示意对方说下去。

“收购或合并。”

仲堃仪慢慢吐出这几个字,他皱了眉沉思着不说话,他之前其实考虑过这两方面,但要从目前的行业中挑选一两家合适的企业是很为难的,他相信仲堃仪一定也有所了解。

“我也想过,只是做起来会很困难”他看了看仲堃仪,后者是一脸的平静从容。

“你看看这个”,仲堃仪重新拿出一份资料,“这是国外市场近两年名声大噪的黑马企业,Original-sin,这家公司实力不可小觑,奇怪的是,他们一直很低调。”

“Original-sin,原罪,这家公司倒是很有意思。”

他翻看着手上的资料,不自觉勾起嘴角笑笑。

资料记载其实不多,主要是这家公司近两年的产业发展,其余的可用资料还真是少的很。不过有一点,OS近期准备在国内发展跨国分公司,目前还在市场观望中,打算选择一个合适的合伙人。

“珠宝行业不缺能者,我们要想脱颖而出,可以想办法联系一下这家。”

他笑着看了看仲堃仪,心想果然是没有让自己失望,这么难得的消息,他居然这么快就能弄的到。

“的确,这是最快的办法。”

不由轻声笑了笑,低头抿一口手上的咖啡,真苦,他的脸不经意皱了皱。

“就目前来看不是不可行,只不过你得注册一个新公司,你打算让谁做这个代表呢?”

仲堃仪指出目前来说最先要解决的问题,他低头不语,一会儿后对着他莞尔一笑,“自然是,和当年的事最没有牵扯的人。”

“让我来,是吧”仲堃仪定定的看着他,心下诧异,陵光居然如此相信他。他看着对面投以欣赏的目光,笑了笑,“你很有胆量。”

“做任何事,畏畏缩缩没好处”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黑云滚滚而来,几声闷雷响起,却是一点雨都不落下来,平白叫人不安。

什么是命运呢?齿轮开始拨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你没办法察觉的,就是命运。

玻璃窗将暖色调的灯光阻在里头,外边一如既往阴沉沉,行人来来往往,没人有能在温暖之下多停留几分。

执明蹲在街对面的灯柱下,明晃晃一束光打在头顶,烟圈一层层往上变大然后又消散,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结郁。

他还穿着警服,接近黄昏才巡逻完毕,最近刚分到的区域始终没什么异样,只除了他第三次在那家咖啡厅碰见的陵光,和同样出现了三次的人。

看着窗内交谈甚欢的两个人,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神色间阴晴不定,脚边落了一地的烟蒂,抽烟这一根他忽然拿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找出莫澜的号码发了过去。

“你帮我查一查,最近陵光一直见的人是做什么的。”

“怎么,你这是吃醋了啊”莫澜戏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他笑了笑,没有接话。

“明天给我结果”声音里透着些冷意,不容拒绝。

“知道了知道了”莫澜语气也不再调侃,跟着执明认真起来。

挂了电话他又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脚麻了才起身回警局。

身影消失在转角的时候,陵光似乎有所察觉,抬眸朝着街对面看过去。

除了冷冷一束光,旁的再也没有了。




吃完饭他和仲堃仪就各自回去了,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沿着小区慢慢的走,一阵风裹着冷意迎面吹过来,雨点才姗姗来迟。

淅淅沥沥打在脸上很不舒服,冰凉的触感将他一路的思绪拉回,低下头不由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雷声轰隆隆从身后追上来,雨越下越大,匆忙间一脚踏在积水的地方,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快递车从身侧划过,差一点就撞上他,泥泞溅起来一些,他回头看小三轮车已经驶远,停了会还是不再去管被弄脏的裤脚,伸出手遮在头顶,熟门熟路拐进楼里去。

楼道口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外头的雨不过一瞬间就犹如倾盆,他甩了衣袖去按电梯,看着数字从二十七逐渐往下降。

站在电梯口看着光滑墙壁映出来的模糊身影,受不住冷似的打了个寒颤,没来由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等待的空隙里,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刚来的时候各种麻烦,还迷了路,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现在他所有的事情都理出了头绪,一步一步向着一条清晰的路走去,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最开始那么压抑了。

只是有些事,却始终只能是秘密,难以开口的,秘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低着头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没等他站稳就落入了一个怀抱,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怎么不看路,这么不小心”

他抬起手回抱着说话的人,汲取着对方身上温暖的气息,“这不正好是撞到了你吗,怎么,你要出门?”

“出来丢个垃圾。”执明把头埋在他颈间,吃吃的笑了几声,然后牵起他的手一并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被执明推着去洗澡,而后者只穿着家居服就转去了厨房,用生姜和红糖小火煎水,他总爱着凉,执明想想淋了点雨到底还是要在意一些。

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心尖就好似抹了蜜一样的甜,淋浴的水汽很快氲满浴室,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只觉得整个人都非常温暖。

直到脚踝传来几分痛感,俯身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肿了起来。

大概是刚才被那快递车吓了一跳,侧身的时候扭到的,只不过当时只想着快些回家,倒是没有注意。

换了衣服出来很自然的询问执明家里哪里有红花油之类的东西,后者这才注意到他异样的走路姿势,却是比他还要着急,就差扛着他去医院了。

直到他反复保证就只是扭了一下,执明才打消去医院的念头,转身从卧室拿出瓶红花油来,同时拿来了一袋冰块和几盒药。

这架势和去医院也差不多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执明坚持给他揉脚,不大自在的把腿抬过去放在他大腿上,然后对方就低下头认认真真按了起来。

屋内灯开的很亮,哪怕窗外大雨瓢泼,雷声阵阵,却是一点也影响不了里头的人。

冰块贴近皮肤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冷颤。执明怕他冷,拿了毛毯盖在他肩上,然后熟练的在手掌上倒红花油,再覆在他红肿的脚踝,力度不轻不重,一股股暖流顺着脉络传至全身,他只觉得一阵阵犯困。

隔着温暖的灯迷迷糊糊去看对面的人,头顶一圈小小的头发打着旋,他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拨弄两下,然后像抚摸家猫一样轻轻揉着那颗脑袋。

执明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继续下去,他整个人笼在陵光突然倾身投下来的阴影里,眼底情绪一闪再闪,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陵光却忽然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你怎么把药备的那么全?手法还挺熟练。”

“习惯了,也就做的好了。”

他便不再问了。执明是一个小警察,这只是他在调侃的时候喊的称呼,但他其实也知道执明经常出任务,遇上什么磕磕碰碰的,能自己解决才是最快的。

“你痛不痛?”

“什么?”

执明抬头瞟了他一眼,似乎是没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他又伸出手去捧起对方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问道,“你受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执明一直望着他,眼睛里明明灭灭,反着客厅上悬挂的灯光,低垂了眼揉碎所有的苦,只留下温情一分不少的传达过去。

“一个人的时候,是有点难熬。”

他的声音有些哑,心底忽然开始叫嚣不停,确实是觉得难熬。他知道他从来不只是身上的痛,作为警察他看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犯罪的悔恨的受伤的不甘的,都曾在深夜里转化成同一个样子变成他的梦魇。

“但是现在…”

血淋淋的场面看多了,就会麻木。而他最怕的也是有一天,或许他对着那些生死都变得再没有半分感觉。

那太恐怖了。

可他还是要坚持下去,甚至一点差错都不能犯。他看着陵光,眼睛死死盯着他,嘴唇嗡动像是有许多苦难期望对方来渡化,他一个人太久了,实在太需要一个破口让他将那些不好的情绪放出来。

一道光闪过,刺啦一声伴随着震耳的雷声,挂灯跟着闪了几下,应声灭掉。

他刚张开的口一瞬间隐在黑暗里,只听得到逐渐粗重的喘息。

“啊,停电了吗?”

陵光的声音从面前轻轻传过来,他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收了药放在茶几上,起身去找手机。

借着微弱的光才找出收起来的半截蜡烛,在电表前琢磨一番,回头颇有些无奈。

“大概是电路烧坏了,要明天才能喊物业来修。”

陵光对着他点点头,随后又想到可能看不清楚,又轻声应了句,“嗯。”

“那就早点睡吧。”

“我抱你。”

“不用,我能走。”摆手止了执明的动作,他裹着毛毯慢吞吞朝卧室去。

执明就端着蜡烛给他照路,关门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定定的看着他。

“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知道吗?”

他才终于露出点笑容,用力点点头,看着门后略有些羞敕的人,不自觉眯了眼睛。

互道一声晚安,才真的肯关上门各自回房。

执明收了蜡烛坐在床上,却发起了呆,翻来覆去直到半夜,都没有睡意。

大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哗啦的声响持续不断,在这深夜黏黏糊糊从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灌进来,一点点渡着凉意。

他整个人都微不可见的发着抖,蜷缩在一块,最后忽然起身掀开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陵光已经睡熟,被子蒙在下巴上,发出平稳而轻缓的呼吸。

他俯下身看了许久,才拖了鞋子轻手轻脚从另一侧钻进被子里,然后慢慢将手搭在对方腰间,轻轻的,轻轻的将脸贴在陵光颈间。

嗅着熟悉的味道,才终于餍足。

而大雨一夜未停。


评论(7)

热度(29)